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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的一天》前記之二

文/曹欽榮

《綠島的一天》影片出現了幾位綠島人述說他們與早期新生訓導處的新生相處的印象,對白色恐怖歷史完全不了解的觀眾,第一次看這支影片可能很難理解政治犯怎麼和綠島人那麼熟?封塵幾十年的記憶,還難用「一天」這樣有限的時間來說明影片層層疊疊的歷史記憶;一天是遊客的一天,是觀眾的一天,是綠島人的一天?或是追尋已將消逝的記憶的一天。
(圖說:綠島中寮村耆老陳新傳說明自家房舍旁的廚房,是新生訓導處「新生」50多年前幫忙蓋的。)
(圖說:2006年3月27-28日,文史調查團隊陪同受難者陳鵬雲、盧兆麟(右)、陳孟和(中)、黃石貴(右)第一次去綠島戶政事務所申請自己在綠島的戶籍,他們說:「我們也是綠島人。」這次在綠島會見許多綠島鄉親:陳新傳、田份來、田亦生和他母親、蔡居福、林登榮。)

從頭說起,我於2001年5月因為規劃綠島人權紀念園區,帶著團隊開始進出綠島無數次,因此與綠島人結緣,其中一位田份來女士,相識已經8年,她給我深刻的印象和人生啟發。她在影片中出現較長的一段,說明新生醫師王荊樹為中寮婦女取出嬰兒死屍,另一段與兩位外省籍受難者在機場不期而遇,影片所能說的就是幾秒鐘。田份來的形貌在不斷相遇中突顯了新生與綠島人的特殊關係,連結著人與人相遇的幾十年相通的情感。

2005年10月27日第四期綠島社區報,我曾經寫下我所知道的田份來女士:「綠島政治犯之寶-田份來」,原文如下:

第一次與田媽媽見面,已經是四年前的夏末。

我們拜託幾位政治犯陪同尋訪綠島政治犯監獄遺址,陪同前往的鄭清田前輩(1961年涉蘇東啟案,判刑12年,1977年釋放,離開綠島,2004年過世。)一路上沉默不語,二十四年不曾再訪舊地,前輩的神色與內心交織著複雜的情感吧。到了綠島已是午餐時間,席上鄭先生談起當他離開綠島時,「阿來阿」買了機票讓他回到台灣,不知道「阿來阿」是否還在綠島。

透過林登榮老師幫忙聯絡,「阿來阿」正好回來綠島。眾人多麼期待見面那一刻,也許吳鍾靈前輩(1958年涉林再受等6人案,判刑十年,時年31歲,任上尉情報官。)想帶著鮮花到蘇素霞墳前致意的心願,透過「阿來阿」,或許知道蘇小姐的墓在哪裡,蘇小姐與政治犯的悲劇戀情故事,一直在政治犯之間流傳著。

「阿來阿」到底是誰,認識許多50、60、70年代的政治犯。

不久,戴著紅色鴨舌帽的「阿來阿」騎摩拖車來到用餐的莊稼厝庄腳店,大家站起來一陣騷動,綠島人與政治犯相會霎那,令人動容,「阿來阿」與鄭先生互相緊握著雙手,久久不放,激動不語。那一天,「阿來阿」帶著我們一同尋訪監獄與克難房舊址,但是,聽說蘇小姐的骨灰放在台東市。

之後,我們陸續採訪各年代的政治犯,「阿來阿」的輪廓逐漸浮現,許多政治犯提起她。四年來,去了綠島無數次,不再遇到田媽媽,在台北打電話約田媽媽,她可能在高雄女兒家,可能在泰國開工廠的兒子處,也會住在台北女兒家,總之,想要好好採訪她的心願,一直不能實現。
昨日在綠島的生態解說員訓練,二十多人連續兩日上課,最後的下午,學員仍然認真聽完綠島人權園區與各國紀念館的介紹,晚上,旁聽文化生態協會為綠島社造紮根工作的會議,感受到地方為鄉里永續發展的熱情和動能。

2005年9月24日,綠島初秋的上午陰霾多雲,昨夜陣雨稍稍降低炙熱島嶼的暑氣,丹瑞颱風環流帶來多變的天氣。正在猶豫是否提早離開綠島,以免像前天飛機不飛,來上課的老師、工作人員坐船,吐得掏心掏肺。東管處工作站的田鴻銘先生說:「姑婆在綠島,要不要去和她聊聊。」太好了,田先生的姑婆就是田份來女士。到了中寮田媽媽家,很快聊起鄭清田前輩因為拘禁綠洲山莊刑滿,被留訓三年當採買,與當時在中寮開雜貨店的田媽媽慢慢熟識。四年前見面之後的中秋節前,鄭先生騎著機車帶著太太,送月餅去給住在台北女兒家的田媽媽,仍然微溫的月餅,讓田媽媽感動不已。我告訴田媽媽鄭先生已經過世,田媽媽泛紅著眼框。

1933年生於公館村的田媽媽,回憶起1951年5月17日第一批政治犯到達綠島之前,當村長的父親(田添財)奉命於公館沿路準備大桶飲水,等待新生到達。軍民合作的要求,使田家後來長期與新生訓導處官兵、新生打交道,嫁到中寮村長(李傳福)家,因為夫家經營雜貨店,延續與監獄伙食採買的接觸,從新生、職訓總隊、到綠洲山莊政治犯。

談話中,田媽媽提到許多位政治犯和職訓總隊受刑人,尤其備受欺壓刑打的人,有機會來到雜貨店,她總是給他們茶水和安慰。雜貨店不只供給柴米油鹽,還散發人間溫暖吧。田媽媽記得總共買了三次機票給釋放的人回鄉。

39歲時,丈夫於台東車禍過世之後,田媽媽挑起6個小孩扶養的重擔,還有餘力關心受苦的人,她說這是觀音媽牽的因緣,讓她在小小的島上認識那麼多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有來自中國各省,當然有來自台灣各地。

與田媽媽也聊到日據時代的經驗、聽聞,尤其原住民的傳說,她聽過父親提過將軍岩附近曾經挖出原住民的遺骨。從太祖移來綠島她是第五代,如今,她三岸四地雲遊來去,因為中元節普度回來拜拜,準備舊曆9月19日觀音媽生之後,到台北女兒家住,我們相約台北見,有更多的政治犯期待與她見面。

小記:與田媽媽交談過程中,不斷聽到隆隆的機車聲劃門而過,在中寮狹小的次要道路兩側,顯得特別刺耳,遊客聽不到這般難過的聲音吧。

被採訪過的受難前輩陳英泰記得到達綠島曾經因為非常的渴,喝到綠島人提供的水,田媽媽證實了記憶是真實的存在彼此之間。與田媽媽的因緣持續著,2006年終於在台北她的女兒家採訪她,請教她有關新生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她說:一對婆媳到綠島傷痛欲絕的一幕,聽說大兒子被槍斃,弟弟被送來綠島很快就過世,令她難忘。根據檔案,我告訴她,應該是謝桂林醫師(1950年11月28日被槍決)兄弟,弟弟謝桂芳到綠島不到三個月病逝新生訓導處(1951年7月26日)。

之後,邀請田媽媽和女兒(兒時身體不好,曾經受新生醫師照顧)到受難者的慶生會與更多受難者相會;也曾經帶著受難者去綠島拜訪她,如今曾經一同隨行的受難者長輩黃石貴、盧兆麟已先後過世,每次去綠島我總會問田家的親族田媽媽回來綠島嗎,受難者長輩黃石貴、盧兆麟過世的消息,我都是在綠島與田媽媽見面時,告訴她,她多麼遺憾的說:「如果石貴搬來綠島住,也許可多活幾年。」她知道盧兆麟於2008年2月28日在台北馬場町紀念公園為年輕人講解白色恐怖歷史而倒下,離開人間,深深不捨。
(圖說:2009年1月16日,農曆12月21日,園區文史調查團隊帶著外省籍受難者鄧華勝(左)、毛扶正(中)於1月14日第一次回到綠島,回程正在綠島候機室,巧遇田份來女士(右)搭機回到綠島,準備過年。)

2009年1月陪兩位外省籍受難長輩第一次回綠島,回程在綠島機場候機時,遇到搭同一台飛機回鄉過年的田媽媽,受難長輩與她話說從前,鄧華勝一直向她鞠躬說:「謝謝綠島人對他們的照顧。」而毛扶正說:「綠島是他真正的故鄉。」他的台語是在綠島開始學的;我又如何告訴她:曾經為了替蘇素霞安魂而去台東的許昭榮前輩,於2008年5月20日在高雄旗津自焚身亡,時間短促,我終究沒有說。許昭榮前輩原來準備參加2008年5月17日人權青年體驗營,後來取消,他是否心意已絕,留在高雄為他奔波多年的「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奮戰,讓我們後輩深深遺憾。
「記憶之網」並不容易織起來,需要時間和人類學田野式的深入採掘,《綠島的一天》是記憶之網的一處隱蔽的小小角落,有賴更多的有心人,織起我們的歷史記憶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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